我的父亲

我 的 父 亲

徐冬梅

印象里，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陪伴在父亲身边了。此刻的父亲蜷缩着身体躺在病床上，本来就不胖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小，面色苍白、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两个大大的眼袋低垂着，特别突出，满是青筋的手上淤青一片。这一幕，让我心里阵阵发酸，父亲老了！真的老了！此时躺在病床上的他多像一个孩子，有了依赖，需要陪伴和照顾。

晚上，我打来热水给父亲洗漱完毕，扎了一天点滴的父亲疲倦而又虚弱的微蹙着双眉浅浅的睡了，我毫无睡意，踱步来到窗前，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的父亲坚强、执着、自信还很乐观。打我记事起，父亲每日最喜欢做的两件事就是晨跑和弹琴，无论春、夏、秋、冬，父亲最擅长的乐器是弹三弦和拉二胡。

那时，在我们队上，提父亲徐国林的名字可能有人不知道，可是只要一提徐三弦，大家几乎都熟悉。弹三弦是父亲的最爱，只要一弹起三弦，父亲那专注又陶醉的表情，永远是家里最温馨的画面。

小的时候，我总是很好奇，那么多的乐器当中，父亲为什么会选择有着长长“脖子”的三弦呢？父亲说：“当初他辍学后，也和爷爷他们一样下地挑水种田，可是农村的那些活真的是太辛苦了，他不甘心以后每天过这种睁眼就下地干活，闭眼睡觉，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一心想出去闯闯”。那时，屯子里时有说大鼓书的来，父亲听得痴迷，也渐渐喜欢上“三弦”，觉得“弹这个”挺好，是一条出路，暗下决心要学会弹三弦。可是因为当时家里条件有限，根本买不起琴更别说请师傅教琴了，爷爷和奶奶虽有心却无力。但父亲当时主意已定，奶奶拗不过父亲，只好想尽办法东挪西凑的给父亲淘弄了把二手三弦，父亲拿着琴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当时有教琴的，可没钱交学费，交不起学费父亲就站在窗外偷着学，大冬天的，脚都冻坏了。要不就去镇上的说书馆，一进去便是从开场到散场，总是想方设法蹭到最前面，盯着三弦手的指法，回家后自己再反复苦练，通宵达旦。父亲就凭借着这股子执着和毅力再加上日夜刻苦的练习，终于如愿以偿的考进了延边文工团，成为一名专业的三弦演奏员。

在延边文工团的那段日子是父亲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每当父亲提起这段经历，总是喜不自禁、眉飞色舞。考入心仪的文艺团体，父亲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如鱼得水。在文艺气息浓厚、各种乐器弹奏高手云集的环境里，要强的父亲渴望自己的琴技能够更加精益求精，丝毫不敢懈怠，练琴也更加刻苦，很快，在团里崭露头角，在延边小有名气。他常提起随延边文工团到全国各地去演出，并有幸在进京演出时见到了敬慕已久的周总理、朱德等国家领导人，满眼的自豪。可后来伴随着父亲结婚成家和我们姐妹三人的陆续到来，文工团的收入很难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为了使全家人生活的更好一点，父亲来到了当时相对还算挣的比较多的地质队，这也是父亲很无奈的选择！

虽然离开了文工团，可家里的琴声从未间断过，几乎每个周日和假期，父亲文工团的同事都会到家里与父亲一起弹唱曲子，妈妈也非常喜欢唱，有时也会加入其中，那时家里真的热闹非常，快乐非常。

庆幸的是父亲所在的地质队也很重视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经常组织文艺演出，离开心爱舞台的父亲不但自己又重新焕发了活力，也给单位的业余文化生活带来勃勃生机。队上几乎每年年底都要精心组织有文艺爱好和专长的职工们排练新年演出的文艺节目，父亲都会首当其冲的积极参与，并且认真和大家在一起排练，为队里的职工和家属们带来一台丰富多彩的新年联欢大餐，记得每到演出时，单位的电影院里都会座无虚席，过道上也都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兴致勃勃，流连忘返。1985年举办“东北地质之声”音乐会时，父亲还被抽调到吉林地矿局文艺宣传队，担任三弦独奏，离家在长春辛苦、专注的排练了40多天，精彩的演出不仅为吉林地矿局争彩，还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掌声和一致好评。

我们三姐妹从小在父亲的熏陶和严格的指导下，逐渐的也都学会了拉二胡和弹三弦，那时，家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这些乐器了，记得当时家里好像有二把二胡、一把京胡、二把三弦。闲时一家人也常常合奏一曲，这

在当时业余文化生活还很单调的年代里给我们一家人的精神生活带来巨大的快乐和满足，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每逢春节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们还是要习惯性的合上一曲，不论老小，又拉又唱的，真开心！

如今，伴随父亲大半生的三弦就挂在我家最显眼的墙面上，家人、亲戚和近邻都知道那是我父亲的宝贝。父亲无数次用软布擦拭那把三弦，再用白布仔细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挂到墙上。我们知道，那是他一生的寄托所在，是他一生的快乐所在。

父亲平时生活严谨，对我们姐妹三人要求的也很严。记得我们小时候，他常常不定期的把我们三人叫到一起，围坐在炕上，听他给我们上“政治课”---给我们讲他所熟知的那些励志的故事和人物，还有他的经历，从中要我们懂得做人要踏踏实实，做事要肯吃苦、有毅力、能坚持，而且生活上处处要养成节俭的好习惯。那时候闲时他会亲自给我们削短的已经很难握住的铅笔，然后带上买的现成的笔帽，继续用，本子要前面和背面都写满了字才可以买新的。他也会经常想一些点子来考验我们是不是诚实，记得有一次父亲把壹分、贰分、伍分的钢镚随意堆放在桌子上显眼的位置，妹妹哭闹，姐姐就从这一堆的钢镚中拿了一毛钱，领着我和妹妹俩去商店买糖吃，当时商店卖的纸包的水果糖是1.24元一斤，一毛钱正好可以买8块糖，我们姐妹三人喜滋滋的享受这难得的美味，晚上爸爸下班回来后，阴沉着脸问我们姐三谁拿了钱，我们以为父亲放那么多的零钱根本不会有数，所以都默不作声，不肯承认，可谁知父亲说他是故意放的，钱多少他都知道，是特意来考验我们的。过后，父亲说：“做人一定要光明磊落，不可投机取巧，犯了错误要勇于承认”，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记忆犹新。

平日里，我们姐妹三人都有点畏惧父亲，可我们都知道，父亲虽然对我们很严厉，可他对我们的爱点点滴滴都播撒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每当我们发烧生病的时候，父亲下班回来，总会像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变出平日里吃不到的好吃的，只要一吃完好吃的，病好像马上就会减轻许多，人也精神了，妈妈打趣说我们得的是“馋病”；他有二本包着牛皮纸书皮的菜谱和面食谱的书，不忙时，他总会照着书中的食谱给我们做面食挤“猫耳朵”、羊油酥饼、豆沙方糕给我们解馋，改善一下伙食；过年时，他不仅会给我们蘸上满满一桌子的糖葫芦；平日里不怎么下厨的他也会亲自掌勺，照着菜谱做我们姐妹都爱吃的拔丝地瓜、糖醋排骨、溜肉段等；还会给我们姐妹三人每人都做一个精美的小灯笼，在正月里的夜晚打着灯笼和小伙伴们挨家挨户串门玩；冬天我们喜欢去河面上玩，他会给我们姐妹三人每人做一个冰车，因为他是车工，做的冰车特别漂亮好用，让我们在冰上自由嬉戏，让邻居的孩子们都羡慕的很那；会在我初次独自一人离开家去长春念书的那段孤单而且分外想家的日子里，经常给我写信鼓励并安慰我；在我遭遇生意困境，落寞而苦闷的时候，平日里都舍不得为自己痛痛快快的花上哪怕是十元钱的父亲，也会把所有的积蓄毫不犹豫的拿给我，支持和帮助我度过难关，……真的是，生活中有多少琐碎就有多少父爱在，父亲的爱就像一块夹心糖，外表是硬的，心确是软的。

如今，家里的生活条件可以说是很好了，可是父亲仍然保持着勤俭的好习惯，依然会穿着自己缝补的背心和袜子；依然会在家里严格的实行节水节电；依然是拖鞋坏了自己辛苦缝上也舍不得丢掉；依然会去菜市场买菜时讨价还价，我们时常会劝阻父亲，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不必那么艰苦了，要懂得享受生活，可父亲总是笑着说“好传统不能丢呀”！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不善表达却又把父爱无限释放的人，他是如此的普通，而在我们心里却如此威严、高大。他的那些坚毅和乐观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使我们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遭遇困难和挫折时，都能够从容面对，笑对人生。

我沉浸在这甜美的回忆当中，感叹着时光飞逝，这时父亲咳嗽着醒来，他从床上坐起来，说他感觉有点闷，想去走廊里转转，我搀扶着父亲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转着圈，多希望这走廊没有尽头，我就这样陪伴着父亲、搀扶着父亲一直走下去……。

我相信父爱不会因时光流逝而褪色，相反，它会伴随着岁月的运转继续温暖并照亮着我们的人生。

作者单位：吉林省第六地质探矿大队